哭的薛家母女一句话也插不上。
还是她自己停下来,才对薛姨妈道:“薛太太,求你容个情。朝廷规矩是‘丫头做妾,可通买卖’的。求您将小姐的卖身契转卖给我们家,我们情愿出百倍十倍的银子!”
薛姨妈刚想推拒,就听娇杏又‘嗷’一嗓子哭的更大声了:“薛太太,英莲小姐的母亲,是我曾经服侍过的主母,又承蒙她恩典还了我的卖身契,我才有今日做夫人的日子,这样的大恩我怎么能不报?”
“我上回瞧着,夫人为了小姐没了把眼睛都快哭瞎了!况且她本来就是中年得女,这会子已经是六十的人了,若再晚两年,哪怕姑娘回去,也见不到了!当真是要死不瞑目了,还请薛太太发个善心,多少银子我们都拿的出来!”
薛姨妈简直头疼死了:话说到这份上,难道自己要拦着
香菱不能走,让人家亲娘‘死不瞑目’?
虽说卖身契在薛家手上,这事儿合法,但不合情理啊。
薛姨妈本非急智之人,不由去看宝钗。而宝钗倒是想得出法子:比如大家都是金陵人士,到时候薛家也可带香菱回去认亲,不必跟着外人走之类的话。
但无奈,贾母和黛玉等人就在这里看着,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是不好处置哥哥妾室的,只好再回望薛姨妈。
母女俩面面相觑努力用眼神沟通。
就在这个空档,贾母再次开口了,安慰娇杏道:“贾夫人,你也不要急成这样。你是不知道,薛家太太虽然是皇商,但并不是那等心里眼里只有银子的商户,她们家也最是行善的。”
“若是有子嗣的妾倒罢了,可香菱也丫头年纪轻,买来没几年,原也是没有生养的。如今她寻到了本家,亲娘还病弱,当然是要叫她回去尽孝的。”贾母和颜悦色看着脸上都是泪的娇杏道:“且你很不用说什么,十倍百倍的银子赎人。”
“我们这等人家,便是那些卖到死契的丫鬟,只要到了年纪,家里来人赎,多半都是连卖身银子都不要就让父母领回去的,好全人天伦积德。”
娇杏这才擦了眼泪,又恢复了官太太的样子,给贾母行礼道:“既如此,我就多谢史太君的恩了。”接着又向薛姨妈道谢:“可见薛太太也是个善心厚道人。”
薛姨妈:……还有我说话的
余地吗?我看你们这一问一答这不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?
而宝钗见此,也不能怎么样了,只好走到一旁温声对香菱道:“你回家去看母亲是应该的,只是这里也是你的家,待你看过了母亲,随时都能回来的。”
薛姨妈闻言也连连点头:“你姑娘说的是,薛家也是你家。”
到底香菱已经是薛蟠的妾了,就算回去还能一女许两家另嫁人吗?
娇杏不由看了宝钗一眼,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不好打交道,生怕把事儿办砸了,自家夫君要去牢里过年,于是忙道:“薛太太若是肯容情,我过会子就打发人去收拾小姐贴身的东西,至于贵府的金银细软,薛太太放心,必是一概留下的。”
事已至此,薛姨妈不免觉得,做好人就要做到底,再死扣着人的卖身契几日也没意思,也就道:“好,这丫头的卖身契就在箱笼里收着,回头就拿来给贾夫人。”
贾母在旁看完了全场,满意点头道:“我就知道薛姨太太最是善心的。”黛玉也在旁点头:“外祖母说的是。”
薛姨妈闻此才心道:罢了,舍出一个香菱,换贾家和林家两门的好感,也不亏了。
横竖薛蟠已经定了正经亲事,到时候正妻进门,只说提前打发了房里人,还能在夏家那边赚个好,里外里算算也不赔本。
薛姨妈脸上就又挂起笑容来。
唯有宝钗,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太巧了似的。只是情势到了
这里,对宝钗来说也就罢了,不会为了香菱跟贾母或者黛玉拧起来。
眼见得她俩都极同情香菱,陪着落泪,要是薛家死扣着人不放,又要得罪人了。
宝钗又不免看了黛玉几眼:说不得能趁这件事情,与林家彻底冰释前嫌呢。尤其是林院正和林游弈使那边,再僵持下去,薛家的生意真是要倒了。
如此一来,香菱就顺利离了荣国府梨香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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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送香菱回金陵去寻生母封氏的事儿,黛玉也是不放心交给贾雨村一家子的,便仍旧请父亲出面,若家里人有要回南的,护送香菱回去。
林如海想了想:“我原想着范小青也上来几年了,也该回去看看父母。正好这回就给他几个月,让他来回这一趟。薛家如今虽然放人,到底要小心家里又反悔,寻常的小厮只怕不够使。”
林如海是听说过薛蟠的性情的,当年为了香菱能打死人,这回完全是釜底抽薪,一锤子买卖把薛家砸蒙了,薛蟠还不知道香菱就脱身了,还要防着薛家管不住薛蟠闹起来。
需得范小青这样的林家有头有脸的管事,一路拿了林如海的名帖,一路上寻官房住宿,路过之地皆有当地的官兵护持才安稳。
林如海只此一女,听香菱的故事是最有感慨的:当年若是他们没了黛玉,只怕也没法活了。
黛玉闻言就放心,范管家是最有数的。
而林姜则是忖度着老年女子常有的症候,带了一包
常见药丸来看香菱,嘱咐她回去看了母亲,若是那边治不好的症候,可以母女两个再跟着范小青回来寻她看诊。
林姜犹豫一下,到底对香菱道:“按说,你以后的路就可自己来定了,薛家是想你再回去的。”
“但我要告诉你一句,薛家新定的那门夏家的婚事……那夏家的姑娘,眼里不是能容下妾室的人,你要再回去,只怕要受不少折磨。”
这个年代女子从一而终思想厉害,虽然薛蟠是那样的人,也不知香菱自己的心思。
不过香菱到底是个灵透的人,她不是那种‘嫁鸡随鸡,我嫁了他一辈子也要跟着他,哪怕被家暴,被打死,也要从一而终’的痴愚之人。
她在等着回江南去的这短短两天里,甚至想明白了,这样救自己出来的主意,应该并不是什么贾雨村夫妻的主意。
因从那日离了荣国府门后,自己就被移交给了林家,那贾雨村夫人可再没出现过。
根本不像当日在贾家哭诉的那样关心自己。再想着当日黛玉的出现,贾母的话语,香菱就知道,应当是林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,伸出了援手。
香菱对着林姜重重点头:“林院正,我当时就是被薛家死拖活拉了去的,我曾想,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,不知父母本乡,小时候被拐子打,以后被买了我的人家公子打——可我现在既然出来了,知道了我的爹娘,我必不会再过香菱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