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这样,他倒也没有那么厌恶死亡了。
只不过他不明白,为何这颗小绒球要一直守在尸体的旁边不肯离去呢?
它的力量太过弱小,光是恐吓那些野狗便足以让它精疲力尽,但就算这样,它也还是倾尽全力地去做这件事。
不一会儿,灰霾的天逐渐转明,日光从厚重的云层中顽强地透出来,隔着雪花,洒在他们三者身上。
集市逐渐热闹起来,赶牛的、背篓的、挑担的人渐次从四面八方拢过来,不知谁家孩童从宓奚身边经过,还没等凑过来瞧,便听见了大人怒声的呵斥:“要死啊你!那种东西是你小孩子能看的吗?”
孩子一缩脖子,灰溜溜地跑走了。
今日前来观看尸体的人少了许多,贩夫走卒各司其位,吆喝声穿透街巷,偶尔或夹杂着吵骂声。
这是一个脏污、嘈杂、混乱,但充满了鲜活生机的世界。
宓奚此生见过世上最为华贵的宫殿,亦在最冷情的不毛之地囚困过数年,这样的地方,他好像是第一次来。
虽然是在死后。
如今天下一统,七国多年的割据战争终于结束,百姓们不用再受兵燹之灾,正在逐渐恢复生息。
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天下谁谁坐在了皇位之上,他们在乎的,是今日能够挣得几文钱,孩子在学堂有没有被先生教训,今年的天气是否顺心,来年收获的庄稼,能不能让一家人饱腹……
浮生所愿,不过太平开盛世,盛世无饥馁。
而宓奚所成就的,便是这一切,数年来,他所为之殚精竭虑的、呕心沥血的,不就是这样一个个热闹的集市吗?
想到这里,宓奚忽然觉得心境变得无比开阔。
心中对父皇母后的憎恶,对叛臣的痛心疾,对宫闱纠葛的厌弃,在此刻化作一缕清风,悠然地穿过这片天地。
他似乎闻见刚出笼的杂面满头上的热气,一碗馄饨中稀疏的肉香,还有那在铁锅中咕嘟着的白鱼汤,十分鲜美。
虽然平淡,但是那般诱人。
宓奚生平第一次,对食物产生了渴望。
肩上的绒球似乎醒了,它晃晃悠悠地拨开宓奚落在肩头的丝,像那些雪花似的,轻飘飘地落到那尸体的眉心。
宓奚似乎听见了它想说的话。
早安。
就这样,绒球守在尸体身边,宓奚守在绒球身边,他们三者如同这闹市中一块静止的界碑,隔开了高贵与低贱、富贵与贫穷,又使之融为一体,从此生生不息。
整整七天七夜,雪未曾停歇,渐渐覆盖了这座碑,来往的人也不再对他们施以关注,曾经至高无上的天子,如今无人问津。
但那已无关紧要。
怕绒球冷,宓奚将它捞过来放在胸前,饶是如此,绒球身上的光芒还是黯淡了下去,身躯近乎透明,像是要消失了。
宓奚感到喉头一紧,嗓音嘶哑:“你……不要离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