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只是听着,红着眼眶看她。只是一眼,她就明白了他眼中浓浓的不舍和不甘,仿佛想要描摹她的眉眼,力透纸背,再看向她未来的轮廓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她突然噤了声,猛然瞥到了他头顶的伤疤。
那是一块细小如刀口的伤疤,微弱,绵长,在头发的遮掩下,根本看不出什么来。
只有那一缕粘稠的,打绺的头发,让她骤然注意到了。
在雨水的冲刷下,头发都在迅速稀释,于是那道伤疤才漏出本来的摸样。
滴答,滴答。
她仿佛能静止听见血液混合雨水溅落的声音。
只是瞬间,她仿佛明白了这是因为什么。
原来上一辈子她耿耿于怀的,爷爷因为救她体力不支而死,原来并不是这样。
爷爷早就受伤了。
也许是在救出她更早以前,坍塌时被砸到的,不止有她,还有爷爷。只是爷爷更加坚强,才会剥开泥泞来救她。
原来爷爷早已在苦苦支撑。
原来满屋的腥气都是他身上的。
怪不得上辈子爷爷坚持要在前面攀登,因为他不敢让她看见他额头上的疤。可这辈子因为她的执念,她竟然又错过了了解他的机会。
从前,她以为是在树上,她彻底失去了他,从此天人永隔,原来在更早以前,他透过缝隙将她救出,她看见光明的那一刻,那已经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。
她什么都明白了。
上辈子,爷爷在上面爬,是为了勉力拽住她,这辈子,爷爷同意在下面,是因为不想拽住她。
呼啸着的风夹杂着回忆片段,就像温柔缱绻的手抚摸着她的额头,她怔愣地看他,耳畔只有风,只有呼啸的风。
如果生命是一场不可不说的离别,那她想多看他一眼。
漫长的岁月,仿佛是数不尽的长河,她知道她在等,爷爷也在等,等他撑不下去的那一刻。
她尝试着用腿去够他,却被他捏住了脚踝。
他的手一如既往的粗糙,仿佛是坚硬的石砺,摩擦着她细嫩的肌肤,她试图挣扎,却不敢再动,因为爷爷已经摇摇欲坠。
爷爷又往上推了她一把。
爷爷却还是勉力笑着,嘱托她,“小木头,爷爷有钱,别怕,那些钱足够供你读完大学。”
“小木头,以后我不在了,要听老师的话,钱要省着点花……”
“记住咯,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,谁问你要你也不能给,我信不着那些狗屁亲戚,可以让他们养你,但不能一次性把钱全给他们……”
林沐秋听着他唠唠叨叨,就像上辈子的最后时节,爷爷的喋喋不休,仿佛想把一辈子没说完的话都一次性嘱托完:
“傻孩子,哭什么?人都是会死的,我一把老骨头了,早就活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