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敬帷跟在孙渠鹤后面,走到孙焕尘面前,脚步微微一顿,弯腰郑重地对他行了个礼。
“滚开。”孙焕尘低声道,“你没有辅佐好鹤儿,你害了她。”
孙敬帷收起剑,从他身边走过,脸上依旧波澜不惊,“弟子确是无能,但宗主是对的,我会站在她这边,直到我死。”
孙焕尘一个哆嗦,猛然回头看着他,嘴唇也颤抖起来。良久,他重新跪了下去,俯下身子将头埋在贫瘠的焦土上,声不成调地痛哭起来。
晏伽听过太多人哭了,无能的、悔恨的、焦急的或是欢喜的,他对眼泪早已麻木,除了顾年遐的眼泪还能暖一暖他,旁人再怎么样声泪俱下,都只是红尘之中的一粒沙子。
至于孙焕尘究竟在哭什么,他并不在意,眼下还得抓紧去最后的战场,也是千年前那一战最为惨烈之所在。
不过这次是顾年遐带着他赶路,比御剑要快上许多。奔腾的狼群紧随其后,头顶灵修蔽空,赶往那处阴云积聚之处。各人都心知肚明,此战关乎仙道存亡,若真一败涂地,这世上无一草一木可幸免。
一路上晏伽能感受到小狼的沉默,他俯下身子,贴近顾年遐的耳朵,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:“年年,后面的路,你要护好自己。”
蜉蝣的预言始终在晏伽心头萦绕,他记得乐佚游对自己说过,蜉蝣一族所言句句皆是谶语,于他而言,则是至死方休的桎梏。但顾年遐的命数,不该终结在他身上。
顾年遐没有回答,一直向前奔了一阵,渐觉得周身变得雾气蒙蒙,一如先前在越陵山脚下时那样。
在石阵之后,不周山更为幽深的地方,此时已经被一片茫茫无垠的灰白覆盖。顾年遐放缓脚步走上前去,低头在那些白色的沉积上闻了闻,说:“这是骨晶,和东湖城仙境被打破之后落下的东西一样,是鲛人以法力和尾骨结成的精魄,修为在千年以上的鲛人,甚至能以骨晶吞掉数座山峦,化为鲛族的巢穴。”
晏伽从他背上跳下去,伸手捻了一些散落的骨晶,果然和那些被死气沾染过的物什一样,看来弦无双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全然做到这些,还得依靠那鲛人的骨晶才能够撑起那些大小仙境。
“这些原不是寻常雾气,难怪不好驱除。”晏伽道,“难道那个鲛人和弦无双一样,都被混沌附身了?这也说不通,为何他们没有和其他人一样,被混沌吸干法力?”
甘令闻走上前来,抹了把汗,看着漫山遍野的骨晶:“或许他们与混沌有某种契约,譬如……让那些混沌冲破裂隙侵入人间,而他们也将得偿所愿。”
“与虎谋皮,真是找死。”晏伽摇头,“眼下怎么办?建木的根须不再回应我了,我要如何才能重启封印?”
“据古籍记载,此处曾有奇门遁甲阵眼八处,只是看这样子,怕是也不好找了。”甘令望道,“大使司……不,烟屿以骨晶封住此处,就是为了让你们都无从下手。”
林惟竹御剑过来,天眼张开,忽然盯住前面某处,开口道:“师兄,那里有东西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怀钧走了过去,果真看到在一团嶙峋的骨晶之中,包裹着一堆低低矮矮的土丘,“看着倒像是处坟茔。”
顾年遐扭头看过去,说道:“我娘先前说他们在不周山中见到了一处坟冢,难道就是这里?是那个烟屿的巢穴?”
怀钧不由分说就提剑上去:“管他什么,刨开就是。”
几道雷劈下,将那处的骨晶劈得焦黑剥落。怀钧轻功飞上前去,剑锋一挑,眼看就要划开那道土丘,忽然从斜里飞来一道寒光,直直冲着他面门而来。
怀钧挥剑荡开那东西,定睛一看,是一支通体透亮的骨刺,和那些骨晶的样子很像。他转过身,看着从烟尘里飞快冲来的身影,冷笑声未落,纯钧剑便已经迎了上去。
“滚开!”鲛人的长尾甩了过来,被顾年遐一爪拍飞,重重砸在身后的乱石上,冰凌紧随其后,将鲛尾生生钉在地上。
晏伽早已闪到了鲛人面前,剑锋冷冷地指向她:“别动。”
“你们人族的脏手不配碰她。”鲛人露出獠牙,凶狠道。
晏伽看着她,忽然开口:“烟屿。”
鲛人怔了一怔,神情明显有几分动摇:“你说什么?!”
“我来这里,不是为了感化你,也不是为了跟你讲道理。”晏伽往袖子摸了一把,将手中的鲛珠抛过去,“我只是带个名字过来,免得上路之前,你不记得自己的来路。”
“区区人族还杀不了我,真是不自量力。”
鲛人用力甩动着尾鳍,一点点震碎那些冰凌,顾年遐一头扑上去,与她撕咬起来。
晏伽反手将剑插入了脚下的骨晶,雷光自他指间荡开,怀钧见他如此,也立即落剑结阵,两手结印,捻着法咒落下。
天地间雷鸣不止,晏伽站在冰雾之中,回头向人群里叫道:“萧九,借你三昧真火来用!”
萧千树袖里红绫骤然飞去,裹着青玉葫芦吐出的烈火,口中念道:“震卦为雷,离卦为火,司掌征伐生杀,弟子请应烛荧惑天君,即降离火!”
雷火如横生双翼,摧枯拉朽地斫碎了那些凝结的骨晶,林惟竹趁机腾上半空,天眼一照,将此处地下涌流的建木之灵看了个真切:“开门,前走十步。再东行三十,是为生门!”
晏伽顺着她所指之处,化雷为引,记下阵眼所在。雷火动地而来,他踏着火光冲向其中一处阵眼,一剑刺破了手掌,贴地为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