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行。”顾年遐无论如何也不肯照做,“他会死的!”
“你冷静些,有我在旁护法,不会让混沌伤到师父的心脉。”怀钧对他说,“否则就算这样僵持下去,我师父也不会得救!”
顾年遐握紧拳头,焦躁而为难地看向床上痛得脸色惨白的晏伽,蹲下身去握住了对方的手。
“年年,别怕……”晏伽断断续续地安慰他,“相信钧儿,你……若我有不测,你们两个必须……”
“我不要听这个。”顾年遐一张口,眼泪就落了下来,“你告诉我,你会好好活着,你不能又把我丢下……”
“好好戴着我给你的长命锁。”晏伽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,“只要它不变冷,我就能撑过去。”
“好。”顾年遐替晏伽擦去嘴角血渍,亲了亲他的手,“你不要骗我,你不要骗我……”
晏伽感觉体内的冰魄被一点点抽走,而怀钧紧跟着以法力为他护持,额头很快就沁满了汗珠,眼睛一眨也不敢眨。
“不会骗你的。”晏伽轻声对顾年遐说,“听话点。”
顾年遐站起来,踉跄了几步,心中似有所感,猛然转头看向草庐外。
“香绝谷的结界阵眼要撑不住了,我的冰魄在消退。”他喃喃道,“他的心在疼,只凭我自己的法力怕是难以支撑……”
甘令望点头:“其他七门已然断绝了血祭,这些年结界还能支撑,全靠他道心坚韧,可方才他心神不稳,才被混沌趁虚而入,以至于结界有了崩溃之兆。我和兄长的卜算之象不会有错,那处结界迟早会被毁,不管发生什么,眼下我们必须要保住晏仙师!”
顾年遐的手紧紧抓着那枚长命锁,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,生怕它真的变冷。
怀钧与林惟竹立于左右,为晏伽护法,甘氏兄妹低吟着十分晦涩难辨的咒法,四手结印,几乎生出了残影。
顾年遐挽起衣袖,转身推门而出。展煜见他出来,不禁诧异问道:“你去哪儿?”
“我留在这里无用。”顾年遐语气此时竟冷静得出奇,“等他们疗伤事毕,我便回来。”
怀钧闻言,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,顾年遐注意到对方的异状,没说什么,竟然真的关上门离开了。
孙渠鹤讶然站在原地,迟疑道:“事关晏伽生死,我还从未见他如此心平气和过。”
怀钧重新低下头,继续全神贯注地输送着法力:“林师叔,当心了,千万出不得差错。”
“知道。”
一片波涛涌遍了全身,晏伽只觉自己漂在浪头之上,浮浮沉沉,一动也不想动。
他浑身乏得很,想着不过暂且小憩片刻就好,很快就得醒来,那片结界正在崩毁,逐渐与他的法力失去连结。
“你还想着那个结界?”
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,晏伽猛然睁眼,从海浪中扑腾出来,脚下仍是翻卷的白浪,他却能够稳稳立在那里。
一个青衣的女子背对着他盘腿而坐,身子浮在半空,发梢延伸出几枝青羽,随着海面飘摇。
“精卫前辈?”晏伽试着叫她。
女子转过身,面容慵懒地看着他:“你还能认出我的声音,看来即便身处绝路,依旧耳聪目明,那女人的眼光倒没变差。”
“这儿是什么地方?”晏伽四处看了看,“我不会死了吧,前辈?我知道了,您死了,我也死了,咱们得一块儿魂归幽都,对吧?”
“……”精卫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你伤的是心脉,又不是脑袋。”
她探出手,拨开了两人中间的海浪,一片羽毛落下去,浮在海面之上。
“我曾经试图填平沧海,最后却发现,不必行此徒劳事。”精卫说,“沧海易平,欲壑难填,世上不平事比比皆是,又何苦非要求一个圆满呢?人活一世无外乎此,哪怕生前再如泰山般名满天下,到头来都是轻于鸿毛。”
“前辈这是何意?”
精卫又道:“你可知移山之志?以鸿毛撬动山岳,千世百代,子子孙孙无穷尽也,哪怕寿数终有尽时,传承也不会消亡。移山之人本是凡人之躯,但此举犹胜神迹,你一步步行至今日,同样如此。”
晏伽却摇头,面露倦色。
他实在是不懂,从拜师越陵山的那一天他就不懂,只懂如何才能活下去、如何追寻天下第一的名号。无人教过他什么是移山之志,他只知道自己答应过乐佚游,要守住越陵山,守住裂隙。
时至今日,他依旧不懂。
晏伽回头看去,看见渺茫孤寂的沧海之上,他身后只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幼童,从始至终无人信他能担起天下之责,连他自己也不信。
那才是他,过去的他,也是今日的他。
“累了便回头吧。”精卫说,“你没有对不住这世间哪怕一草一木,反倒是他们,甚至没有给你时日,叫你好好地去长大。”
灵山有泪
“你可以去恨我、恨我的师尊害死了你夫人,可我呢?我呢?!”
“我去恨谁?你们告诉我,我要去恨什么人?”
“当年难道只有你们的师长同门死在了浩劫之中吗?我的师尊、我的师叔、师伯,我的师弟师妹……他们也死了,他们也死了!!”
“我已经竭尽所能了,我的血也要流干了……你们为何不去恨那些邪秽,为何要来恨我?是我救了你们,是我救了你们——”
晏伽定身在原地,听着那个孩子无力地诘问,少年人的怒火如山高涨,却无人回应他。
精卫抬起头,仿佛也在听着什么,半晌对晏伽说:“我听到不周山里传来的音讯了,故友们给我留下过只字片语,隔了太多年,连我也差点没认出他们的声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