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摆龙门阵的时候,又看到僮仆来摆桌子,请吃稀饭。吃完稀饭过后,雪比早上又大得多了,一哈儿平地上就有二尺深了。三藏心头焦得很,眼泪都流出来了,陈老说:“老爷放心,莫看到雪深就焦心。我屋头还是有点儿粮食,供养老爷些半辈子都够。”三藏说:“老施主不晓得贫僧的苦哦。我当年承蒙圣上恩赐旨意,皇上摆起大驾亲自送我出关,唐王亲手端起杯子敬酒饯行,问我好久回来。贫僧不晓得有山川的凶险,顺口就回奏,只要三年,就可以取经回国。自从分别过后,现在都七八个年头了,还没看到佛祖的面,怕违反了皇上规定的期限,又怕妖怪凶得很,所以焦心得很。今天有缘在你屋头歇,昨天我那些徒弟稍微施了点小恩小惠报答你,本来指望求一条船过河。没想到天上下大雪,道路看都看不清,不晓得好久才得成功回故土哦!”陈老说:“老爷放心,好多日子都过了,哪里在乎这几天嘛?等天晴了,冰化了,我就算倾家荡产,也一定要安排送老爷过河。”
只看到一个僮仆又来请吃早饭。到厅上吃完,摆了一会儿龙门阵,中午饭又接着送来了。三藏看到东西丰盛得很,再三不安地说:“既然承蒙收留,只可以家常样子对待噻。”陈老说:“老爷,感谢你们替我们祭神救命的恩情,就算天天摆酒席款待,也难报答哦。”从这以后大雪才停,就有人走路了。陈老看到三藏不高兴,又打扫花园,大盆架起火,请他们到雪洞里头去耍哈儿散哈儿心。八戒笑起说:“那个老头儿太没得算计了!二三月春天的时候好赏花园,这么大的雪又冷,赏啥子东西嘛!”行者说:“呆子不晓得事!雪景自然安静得很,一方面可以游玩赏看,二方面也可以给师父宽哈儿心。”陈老说:“就是,就是。”于是就邀请他们到花园头,只看到:
景色像秋天,风光像腊月。苍松结起玉花蕊,衰柳挂起银花。台阶下头玉苔堆起粉渣渣,窗前翠竹吐出琼芽芽。巧石山头,养鱼池里头。巧石山头,尖尖的山峰像排起的玉笋;养鱼池里头,清清的活水像冰盘子。岸边的芙蓉颜色浅浅的,崖边的木槿嫩枝枝垂起。秋海棠,完全压倒;腊梅树,刚刚新枝。牡丹亭、海榴亭、丹桂亭,个个亭子都堆满了鹅毛;放怀的地方、款客的地方、遣兴的地方,处处都是蝴蝶翅膀铺满。两边的黄菊花像玉绡金,几棵丹枫红中间夹白。好多闲庭冷得很不好去,再看雪洞冷得像冰。里头放一个兽面象足的铜火盆,热烘烘的炭火才生起;上下有几张虎皮搭起漆交椅,软温温的纸窗铺起。
四壁上挂起几幅名人的古画,就是那些:
七贤过关,寒江独钓,层层山峦围起雪景;苏武吃毡,折梅遇到使者,琼林玉树写起寒文。说不完那家靠近水亭鱼好买,雪迷山径酒难买。真的是可以歇脚的地方,算起来何必去访啥子仙山嘛?
众人看了好久,就在雪洞里头坐下,跟邻居老头儿摆取经的事情,又捧起香茶喝了。陈老问:“各位老爷,要不要喝酒嘛?”三藏说:“贫僧不喝,小徒弟可以喝几杯素酒。”陈老高兴得很,马上喊:“拿素果子来,炖热酒,给各位暖暖身子。”那个僮仆就抬桌子围起炉子,跟两个邻居老头儿各喝了几杯,收了家伙。
不知不觉天色晚了,又请他们到厅上吃晚饭,只听到街上的行人都说:“好冷的天哦!把通天河都冻住了!”三藏听到这话问:“悟空,河冻住了,我们咋个办哦?”陈老说:“一下子冷一下子热,怕是靠近河边浅水的地方冻结起了。”那个行人说:“把八百里都冻得像镜子一样,路口上有人在走哦!”三藏听到有人走,就想去看。陈老说:“老爷莫忙,今天晚了,明天去看。”于是就告别了邻居老头儿,吃完晚饭,还是歇在厢房头。
到第二天天亮,八戒起来说:“师兄,今天晚上更冷,怕是河冻住了哦。”三藏对着门,朝天礼拜说:“各位护教的大神,弟子一路向西来,诚心拜佛,辛苦走过山川,没得一声抱怨。现在到这儿了,感谢皇天保佑,把河水冻住了,弟子空起心来感谢,等取到经回来,奏给唐皇,诚心诚意报答。”礼拜完了,就喊悟净背马,趁到冰过河。陈老又说:“莫忙,等几天雪化了冰解了,我这儿安排船送你们。”沙僧说:“走也不是办法,不走也不是办法,嘴巴说没得用,听到的不如看到的。我背起马,还是请师父去看哈儿。”陈老说:“有道理。”喊:“小娃儿些,快去背我们六匹马儿来!莫背唐僧老爷的马。”就有六个小娃儿跟到起,一行人直接往河边去看,真的是:
雪堆起像山高,云收了天破晓晴。寒气压得楚塞的山峰瘦瘦的,冰结起江湖一片平。北风呼呼的,冰滑溜溜的。池子里的鱼偎到密藻,野鸟恋到枯树枝。塞外的征夫手指头都冻掉了,江头的梢公牙齿乱敲。裂蛇肚子,断鸟爪子,果然冰山千百尺。万壑冷得像浮起银,一川寒得像浸到玉。东方自信出僵蚕,北地果然有鼠窟。王祥睡起,光武渡过,一夜溪桥连到底硬邦邦。曲沼结起棱层层,深渊重起冻起。通天河宽水没得波浪,皎洁的冰漫起像陆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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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藏跟一行人到了河边,勒住马看,真的那个路口上有人在走。三藏问:“施主,那些人上冰往哪儿去嘛?”陈老说:“河那边是西梁女国,这些人都是做生意的。我这边百钱的东西,到那边可以值万钱;那边百钱的东西,到这边也可以值万钱。利润大本钱轻,所以人不顾生死都要去。常年家有五七个人一条船,或者十多个人一条船,漂洋过海。现在看到河道冻住了,所以舍命走路。”三藏说:“世间的事情只有名利最重。像他们为了利,舍死忘生,我徒弟奉圣旨要尽忠,也只是为了名,跟他们能差好多嘛!”喊:“悟空,快点回施主屋头,收拾行李,背起马匹,趁到这层冰,早点儿往西方去。”行者笑嘻嘻地答应。
沙僧说:“师父啊,常言说,千日吃了千升米。现在已经靠到陈府上了,再住几天嘛,等天晴化冻,安排船过河,忙中怕出错哦。”三藏说:“悟净,咋个这么笨的想法哦!要是正二月,一天比一天暖和,可以等得到冰化。现在是八月,一天比一天冷,咋个可能指望冰化嘛!那不又耽误了半年的行程嘛!”
八戒跳下马来:“你们莫摆闲龙门阵了,等老猪试哈儿冰有好厚。”行者说:“呆子,前晚上试水,可以去抛石头,现在冰冻得凶得很,咋个试得出来嘛?”八戒说:“师兄不晓得,等我举起钉耙筑一下。要是筑破了,就是冰薄,就不敢走;要是筑不动,就是冰厚,咋个走不得嘛?”三藏说:“就是,说得有道理。”那个呆子撩起衣服迈开步子,走到河边,双手举起钉耙,用力一筑,只听到扑的一声,筑了九个白印子,手也震得生疼。呆子笑起说:“走得!走得!连底底都冻起了。”
三藏听到这话,十分高兴,跟大家一起回陈家,只喊收拾东西走路。那两个老头儿苦苦挽留都留不住,只有安排些干粮烘炒起,做些烧饼馍馍送他们。一家人磕头礼拜,又捧出一盘子散碎的金银,跪到面前说:“多亏老爷救了我们娃儿的命,聊表一下途中一顿饭的敬意。”三藏摆手摇头,就是不接受说:“贫僧是出家人,钱财有啥子用嘛?就是在路上也不敢拿出来。只是以化斋过日子为正事,收了干粮就够了。”两个老头儿又再三央求,行者用指尖儿捻起一小块,大概有四五钱重,递给唐僧说:“师父,也当点儿衬钱,莫让两个老头儿白费心意。”
于是就互相告别,直接走到河边的冰上,那个马蹄滑了一哈儿,差点儿把三藏摔下马。沙僧说:“师父,难走哦!”八戒说:“且慢!问陈老官要个稻草来我用。”行者说:“要稻草干啥子嘛?”八戒说:“你哪里晓得,要稻草包到马蹄才不得滑,免得把师父摔下来嘛。”陈老在岸上听到这话,赶紧喊人屋头拿一束稻草,又请唐僧上岸下马。八戒用草包起马脚,然后踏到冰上走。
离开陈老离开河边,走了三四里远,八戒把九环锡杖递给唐僧说:“师父,你把这个横起放到马背上。”行者说:“这个呆子奸诈!锡杖本来是你挑的,咋个又叫师父拿嘛?”八戒说:“你没走过冰凌,不晓得。凡是冰冻上头,肯定有凌眼,要是踩到凌眼,滑下去了,要是没得横起的东西,骨头都要落水,就像一个大锅盖盖住,咋个钻得上来嘛!必须要这样子架起才得行。”行者暗暗笑起说:“这个呆子倒是个经常走冰的!”果然都依了他。长老横起扛起锡杖,行者横起扛起铁棒,沙僧横起扛起降妖宝杖,八戒挑起行李,腰杆横起扛起钉耙,师徒些放心往前走。这一直走到天黑,吃了些干粮,又不敢久停,对着星星月亮的光,看到冰冻上头亮晃晃、白茫茫的,只管跑起走,果然是马不停蹄,师徒些不敢合眼,走了一夜。天亮又吃些干粮,望到西边又往前走。
正走的时候,只听到冰底下扑喇喇一声响得凶,差点儿把白马吓倒。三藏大惊说:“徒弟些哦!咋个这么响哦?”八戒说:“这个河冻得太结实了,地凌响了,或者这半中间连底底都冻起了。”三藏听到这话,又惊又喜,催马前进,赶紧走不摆了。
再说那个妖怪自从回到水府,带起一群妖怪在冰下头。等了好久,只听到马蹄响的地方,他在底下弄个神通,滑溜溜地迸开冰冻,吓得孙大圣跳到空中,早把那白马落到水里头,三个人都脱了下来。
那个妖怪把三藏捉住,带起一群妖怪直接回水府,大声喊:“鳜妹在哪点儿?”老鳜婆迎到门行礼说:“大王,不敢不敢!”妖怪说:“贤妹咋个说这话嘛!一句话说出来,驷马难追。原来就说听你的计,捉到唐僧,跟你结拜为兄妹。今天果然成了妙计,捉到了唐僧,咋个不兑现前言嘛?”喊:“小的些,抬过案桌,磨快刀,把这个和尚剖腹挖心,剥皮剐肉,一边弄起乐器响,跟贤妹一起吃,延寿长生。”鳜婆说:“大王,先莫吃他,怕他徒弟些找来吵闹。且忍耐两天,让那些家伙不来找,然后剖开,请大王坐上头,众家属围起,吹弹歌舞,奉给大王,从容自在地享用,不好嗦?”那个妖怪听了她的话,把唐僧藏到宫后头,用一个六尺长的石匣,盖到中间不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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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说八戒、沙僧在水里头捞起行李,放到白马身上驮起,分开水路,涌起浪翻起波,背水出来,只看到行者在半空中看到,问:“师父在哪点儿嘛?”八戒说:“师父姓陈,名字叫到底了,现在没地方找,且上岸再想办法。”原来八戒本来是天蓬元帅下凡,他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,沙和尚是流沙河出身,白马本来是西海龙孙:所以晓得水性。大圣在半空中指引,一哈儿就回到东崖,晒了马匹,整理了衣裳,大圣从云头落下来,一起到陈家庄上。早有人去给两个老头儿说:“四个取经的老爷,现在只剩三个来了。”两兄弟赶紧接到门外头,果然看到衣裳还是湿的,说:“老爷些,我们那么苦留,你们就是不住,只要这样才算了。咋个不见三藏老爷嘛?”八戒说:“不叫三藏了,改名叫陈到底了。”两个老头儿流起眼泪说:“可怜哦!可怜哦!我说等雪化了准备船送你们,你们硬是不听,结果丧了性命!”行者说:“老头儿,莫替古人操心,我师父管他死不死反正长命。老孙晓得,肯定是那个灵感大王弄法算计去了。你们放心,给我们浆哈儿衣服,晒哈儿关文,拿草料喂哈儿白马,等我们兄弟找到那个家伙,救出师父,干脆斩草除根,给你们一庄子人除了后患,以后就永远得安生了。”陈老听到这话,满心欢喜,马上安排斋饭。
兄弟三个人,饱饱地吃了一顿,把马匹行李交给陈家看守,各自整理兵器,直接到路边去找师父捉妖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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