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凤年双手扶住双膝,恋恋不舍道:“既是接风,也是辞行。”
李桃歌停住翻滚馄饨,诧异道:“辞行?三哥要离开京城吗?”
黄凤元点了点头,喝了口酒,说道:“国库空虚,官场腐败,如今西北大捷,是该整顿吏治,中书省调我去东庭掌管盐政,任榷盐使,喝完这壶酒,就前去赴任。”
“榷盐使?”
李桃歌好奇道:“怎么没听过这个官?”
黄凤元低声道:“盐政,乃是国税重中之重,之前都由当地刺史掌管,一笔笔如山高的银子,谁能忍住不动,于是从上到下,贪墨到肆无忌惮。朝廷准备整顿吏治,先由盐政开刀,破疮后流出脓血,才知道里面藏有多少污垢。我这个榷盐使,乃是例,由李相亲点,直接听命于中书省,到了那里之后,是否能撬动石板,揪出贪官污吏,犹未可知。”
李桃歌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,对于庙堂里的玄妙略知一二,越听眉头越紧,沉声道:“你这个榷盐使,是要凭借一己之力,对抗整个东庭都护府的贪官污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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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凤元洒脱一笑,说道:“李家弟弟言重了。”
“并非我言重,而是言轻了。”
李桃歌满面肃容说道:“东庭我没去过,但是安西我走了几遭,你知不知道,一个小小的关口,都敢掐着刑部官员脖颈,索要过路钱?这还没出京城呢,若是去到几千里外的东庭,天晓得有多少贪官,你是在国子监教书的博士,放到边疆整顿吏治,以一己之力对抗上万名官员,这跟送死没啥差别。”
断人财路,如杀人父母,即便是手足兄弟,也会为了祖产打的头破血流,他一个外乡人,想要把大家伙的聚宝盆给砸了,谁能善罢甘休?
黄凤元从容笑道:“有些事,总该有人以身先行,你不做,我不做,留给后世子孙遭殃吗?朝廷病入膏肓,再不治理,会要了命的。就像你远征安西,之前有多少人劝说,不都是左耳进右耳出,用一腔热血平定郭熙之乱,看似胡闹,驱逐贪狼军,吓退玄月军,今日跃马入皇城。别忘了,咱们八大世家,之所以能与皇室共享天下,那都是用命拼出来的,不是躲出来的。”
声音温润,却字字带有慷慨赴死的决绝。
就像是李桃歌出征之前那股子莽撞。
李家少年捧起酒,豪迈喊道:“敬三哥!”
一干到底。
喝完之后,黄凤元盯着对方面前的碗,笑道:“我用鹿血酒和熊掌为你接风,你送给我馄饨为我饯行,如何?”
“那不行,你全吃了,我吃啥。”
在黄凤元含笑中,李桃歌取来一个碗,将十个馄饨舀出五个,推到黄凤元面前,“弟弟我在安西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,有老祖庇佑,有将士陷阵,有军民同心,还有些不为人道的运气,借这碗馄饨,送三哥些好运,望今年除夕,咱们同在京城守岁。”
黄凤元揉着红的眼眶,“谢了。”
酒足饭饱,两名少年郎并肩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。
月光和烛光将影子拉的极长。
如同他们父辈一样,肩并着肩,手搀着手,谈笑风生。
虽有一人瘸了腿,可在另一人搀扶之下,步伐潇洒自如,与常人无异。
神明对他的腿无能为力,于是赐给他最好的手足。
有天天给他熬鹿血酒的大哥。
有携手同行的李家少年。
黄凤元踏上东庭之路,义无反顾。
此身非我有。
与江山共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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